
亲你的左脸颊
一九岁之前,我的母亲叫年辛茗。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拥紧双臂就会想起年辛茗把我抱在怀中的温暖。她其实很少拥抱我的,甚至我都难能牵她的手。但我从未心生埋怨。因为在我还很年幼时她就已经很老了,我又被她养得白白
一九岁之前,我的母亲叫年辛茗。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拥紧双臂就会想起年辛茗把我抱在怀中的温暖。她其实很少拥抱我的,甚至我都难能牵她的手。但我从未心生埋怨。因为在我还很年幼时她就已经很老了,我又被她养得白白胖胖,她想必是抱不动的吧。她不牵我的手,则因有太多的家务和繁重农活牵住了她的手。
我总是一个人四处玩耍。或者守在年辛茗的左右,看她忙碌,偶尔也有模有样地帮一把忙,每每此时她都笑得苍老的脸上盛开菊花,紧紧拥我在怀中,亲吻我。她的牙齿已没有几颗了,我很容易就望见她稚婴一样的红润牙床。
那年我九岁,某天黄昏,从河里捉鱼回来,未曾推开院门我就大声地叫着,婆婆我回家啦,您还做松鼠鱼给我吃好不好?
婆婆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堂屋里,我不知道她是谁,就诧异地望着她。婆婆牵起我的手,把我推到那个陌生的女人身边,眼里含了泪说,孩子……她是你妈妈,乖,叫“妈妈”!
我愣住了,我说,婆婆……
那个女人红了脸对我微笑,她说,怀玉,妈妈来看你了。她伸出手想抚摩我蓬乱的头发,我很快地避开,偎向婆婆。
我只有一个妈妈——年辛茗,我说,婆婆,她是谁?
二
那个陌生的女人终于把我带走了。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婆婆说她是我的妈妈,可我不认识她。
见到她的第一夜,我听见她和婆婆在灶屋里说了很久的话。又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有人贴着我睡下,我嗅到那是婆婆。婆婆抱紧我,我呓语一样喃喃地说,婆婆我不跟她走。婆婆不说话。婆婆的眼泪濡湿了我的脸。凉凉的。
我终于还是被她带走了。
广东。江门。我们坐了火车,后又转乘汽车。一路上我不同她说话,她也不开口,只是默默的望着我。
她家的房子很大,我独自睡一个房间。白天我伫立在宽大的落地窗前,隔窗眺望。我想念年辛茗,我亲爱的婆婆。却只见城市高耸入云的大楼。天黑,我蜷缩在被子里无声地流泪。我听见她轻轻地开门,停在我床前,良久,她幽幽地叹息,像是从深井里打捞起的凛冽月光。
她为我联系好学校,送我去读。我沉默地离开她。每个周末她开了车接我回去,我依旧沉默。
餐桌上只有筷子和碗恹恹地碰触出声响。我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米饭,我知道她在看我。我不说话。我想念婆婆,想和婆婆说学校里他们都笑我土气,还很难听地学我讲方言。老师似乎也不喜欢我,因为他们提的问题我总回答不上来。我想回婆婆身边。
你和你父亲都牛一样倔强!她有些生气地说。
父亲?他在哪里?我盯着她说。
提他做什么!他死了!
是你先讲起他的。我冷冷地说。
她啪地丢下碗筷,进了卧室,门很响地关上。
我怔了一会儿也放下碗,回房间蒙头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我床边,坐下。我裹着被子朝床里边移了移。
你父亲在你出生不久就离开了我们。他喜欢上别的女人,她突然狠声说,我恨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你是我妈妈吗?我说,他离开你,你就有理由抛下我?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只知道婆婆是最疼我的人。
她突然哭了起来。
说不清为什么,我竟很是怕听见她哭。我坐了起来,无助地望着她。她哭着哭着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挣扎了一阵子但没有挣脱,索性由她拥着。她身上喷洒的香水使我觉到她很遥远。婆婆的衣衫上从来只有柴草的烟火味儿,那是温暖的味道。
你叫我妈妈啊,叫啊?她哽咽着轻轻拍打我。
不是不会感动的,但最后却还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叫出。
我的母亲,是年辛铭。
三
学校第一次开家长会后,她沉着脸开车载我回家。
你对得起我吗?她把我的试卷摔在茶几上,粗声吼道,我辛辛苦苦赚钱是为了谁?你就拿这丢人的分数来报答我!
她不知道我之前学的教材和现在的不一样,也不知道我在学校是怎样的受排斥,她更不会知道我是尽力的了。我并不辩解,径自关上我房间的门,随她在外面喝骂或者哭泣。
有时我也会听到她低声恶狠狠地咒骂着一个人的名字,不停地咒骂,用了很刺耳的脏话。我不由得暗自揣测她诅咒的那个人是谁。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吗?或许。
她动辄就神经质地痛哭使我很是感到厌倦,却又难以逃避。我常常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以消除内心的燥热。
之后很长的一段岁月,我和她就是这样度过的。
她似乎总是很忙,有时我甚至能几天看不到她。但我不缺钱花。她留很多的钱在我房间的书桌上,随我支配。除去吃饭所用,余下的我尽用去买书。多是买些美术方面的书籍。我喜欢画画。她曾逼迫我学钢琴,但学了一些时日我就坚决地拒绝了。她当然又是痛哭,我不为所动,只请她允许我学习绘画。她到底答应了。
枯燥的功课总得去应付,但大多光阴我沉湎于绘画。每个周末,我都踩着单车穿越半个城市去上绘画课。路途遥遥,心却愉悦。
我的画笔重复勾勒一个画面。大地一般沧桑的面孔,布满山川一样纵横交错的皱纹,那个慈祥的老人,她温暖的唇亲吻寂寞的孩子的左脸颊。
那一天,她突然出现在画室,是我的绘画老师要她来的。老师开心地拿我的画给她看,表扬我很有画画的天分,请她一定要悉心培养。
回家,她竟摔了我的画板,怒不可遏地骂,我才是你的妈妈,我才是你的妈妈你知道吗!
我很平静地回我的房间,拈笔一遍遍地画,年辛茗柔软地亲吻我的左脸颊。
我想念年辛茗,我的母亲。
四
有天回家,我的书桌上留了一大叠纸币,我知道她又将多日不归。心底拿定主意,我写了纸条放在客厅,要她回家后不必寻找我,说是随老师去山中写生。
我乘汽车,又坐火车,回我多年不曾回去过的偏僻山村,见我日夜思念的母亲年辛茗。
山路,村庄,都变了模样。童年夏日曾游来游去的那条河流已经干涸。
婆婆的老屋还在。但是,空了。
邻居不是我旧时认识的那户人家。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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