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具体地说得清这一家子什么时候搬到这小镇上来的。直到这家的小儿突然地疯了后，大家的目光才开始关注起他们来。
据说，他们是从遥远的山边的穷村子过来的。那边是太穷了，穷得他们不得不一大家子全跟着出来了。连着五六十岁的头发已见着花白的爹娘也一并出来了，租了人不用的破旧的民房，在镇上的民营企业里早出晚归地上班。
据说，因为太穷，他们家的三个儿子都还没相着对象。大的已经三十出头了，跟着老二一起出去打工了，只有小儿跟着爹娘在小镇上上班。
只是听说而已。也不知消息是否可靠。因为我见到那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只是匆匆忙忙地上班下班路过我们门前。虽然住得离我们这儿近，却从来没见过他们和周围的什么人交谈过什么。
搬来的那户人家的小儿疯了！
也是听说而已。不过这消息倒是确凿的。因为听到这消息不过两天后，我就见到了那个我本不认识的小儿，二十四五岁模样，长得算得上俊秀，衣服也穿得干净整洁，只是目光呆滞。或是在路上慢慢地走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路面的某处，或是脚步匆忙，嘴里念念有词。一看就知道是脑子坏了。
接着就看见疯儿的娘跟着追出来了。在众人的目光里，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追上儿子，就死死地拉着他的胳膊往回拽。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壮一弱，无论是在在空旷的路上，还是在繁忙的街口，一样的对比分明，惹人注目。
看不清疯儿娘脸上的任何表情。也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是一路低头，默默地拉着牵着她傻傻地儿子往前走。
只是不久，那疯儿又跑出来。片刻之后，疯儿娘又追出来，或追得远或追得近，一样地拽回去。回去，又出来；出来，又回去。如此往返。疯儿的表情依旧傻傻地，呆呆地，疯儿娘依旧是看不出悲喜，看不出怨怒。
旁观的人相互议论了。
“那个娘，真是太迂，也不知道把那疯子锁起来！”
“是啊，真不行，把他绑起来也成啊。”
“你们千万别这么跟她说。她会不高兴的。有人跟她这么说了，她说你家的孩子你舍得把他捆起来吗？他疯了，还是我的儿啊……说着说着就流泪了，你怎么跟她说？”
没人跟她说什么，她也依旧不和人说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往返在追儿拉儿回家的路上。只是常常她追出来迟了，儿子已不见踪迹。这个时候她才跟人说话——向路人打听儿子的方向。
我也是这样被她打听了一回。
黄昏时分，我沿着林荫道散步。
“这位姐姐，见到我伢了吗？”她走向我的时候，带着些微虔诚而卑躬的微笑。本就不宽大的旧短衫在单薄的身子外，还是晃悠悠的。
我哑然。那一瞬间，我惊讶的不是她的微笑，单薄，而是她嘴里的一个“伢”，要知道这个词在我们的方言里更多是对很小的孩子的爱称。可我见过的她那个疯儿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了，是个疯着的成人了！
只是今天我没见着她的疯儿。看着她略显企盼的目光，我只能摇摇头。我看她失望地垂下了眼，眉宇间又露出些许焦急，甚至没有和我再说一句话，转身又匆匆忙忙走了。
暮色中，望着那个瘦小的蹒跚的身影，想起那一声“看见我伢了吗”，眼角不禁涩涩地，内心涌出许多说不清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