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的春天，男人死了。
烟飞引燃了满房子的爆竹，织鞭炮的男人和小屋一起炸成了粉。
女人守着男人的空棺材，没有哭。从早到晚，一直呆呆地望着。
男人下葬后，年轻的寡妇开始收拾东西，像要出远门。
终于一天，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
女人抱着我说，从明天起，我们就去他家里住。从明天起，你就叫他爸。
我用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望着男人，他们都说我妈水性杨花，水性杨花是什么意思?我妈真水性杨花吗?
女人的脸烧得通红，像熟透了的桑籽。
男人久久的看着女人，你妈是个好女人。
我躺在妈怀里，一双眼睛睁得很亮很亮。
二
男孩喜欢养蚕。
男孩养了许许多多蚕。
男孩每天都爬到桑树上摘桑叶。甘甜的桑籽流着淡红的籽水染红了男孩半边脸。
男孩每天都看到一个女孩坐在一张特别的椅子上看他像猴子一样在桑树上跳来跳去。
你在做什么?一天，女孩问男孩。
喂蚕。男孩低低的回答。
哦，你能给我几只吗?
男孩低下头看了看女孩，霞光里的女孩显得特别漂亮，犹如一片鲜嫩鲜嫩的桑叶。
男孩不觉脸红了，伸出手从脏兮兮的兜里拿出一个小纸盒，这个给你……记得每天换桑叶。
女孩刚想伸长了手去接，忽然又停住了。谢谢你，可是，我走不了，不能摘桑叶啊?
男孩想了想，以后，我来帮你换桑叶，好吗?
女孩笑了，笑得很甜很甜。
……
叶子重重叠叠盖满了窗外的两棵桑树。新嫩新嫩的桑叶在晨雾里如清水一般妩媚温柔。
许多故事也在这个盛夏如同桑叶一般从稀稀疏疏长到葱葱郁郁。
男孩每天来帮女孩摘桑叶。很快，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女孩离男孩家很近。
女孩生下来就有病，双腿不能走。
女孩家境很好，爸妈都是干部。
女孩说，她总觉得这重重叠叠的桑叶里面，仿佛记载了一个故事，一个长长又凄凉的故事。所以，每天她都推着轮椅来到着桑树下。
男孩出神的看着桑树，好象也在看那个长长的故事。
快看，快看，它织茧了!
这只茧怎么是金黄色的?好漂亮啊!
茧要织很久吗?
织茧后它为什么不会被憋死吧?
女孩高兴地笑着，一连串问题问得男孩不知所措。
忽然，女孩脉脉地看着男孩，以后，我化作一只蚕，帮你吐丝制茧，好吗?这样，你就不会在怕你妈和你后爸打你了啊!
男孩久久地看着女孩，眼睛里一片湿润。
如果你变成了蚕，谁来陪我摘桑叶?
女孩轻轻的笑了，那我们两个人都变成蚕，然后一起化蝶，久久得在一起，就像这两棵桑树。
男孩也笑了。永远!他说。
阳光透过重重叠叠桑叶，映到地上，仿若一对对蝴蝶。
女孩开心地笑着，也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女孩有一个和她一样美丽的名字--舒梦欣。
三
窗外的桑叶青青黄黄轮回了一年又一年。许多容颜越来越美，又有许多容颜渐渐老去。
当年那个水性杨花年轻漂亮的女人已经被岁月凋残得越来越黯淡，就如窗外秋天里枯黄的桑叶。
那个陌生的男人也同样衰老了许多。
有些事情许多年蕴育，却常常在一瞬间被摧残结束。正如那些蚕儿，从开始到化蝶，几个月谱写了一曲美丽，却就在化蝶的高潮来临的同时，生命江河日下，朝不虑夕。
前几年还能挑百来斤下山，到现在却八十斤都难了。陌生男人不停地念着。
要不，你每次少挑一点啊?女人帮他乘了碗饭，关切的说。
下岗了，找个事不容易啊。放心，这点亏还吃得了。陌生男人一边扒饭一边说。
我在一句话也没说。许多年，我都如今天这样。在这个小院里，我本来就是多余的。水性杨花的女人啊!我心里暗暗的骂着。
陌生男人看了我几眼，终于说话了。我想要你去当兵。
我没有说话。
我已经帮你报了名。
我仍然沉默。这个男人决定的事情别人很难改变，当然，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除外。
再说，对于这儿，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当然，梦欣除外。
窗外秋风一阵比一阵疯狂，卷着枯黄的桑叶甩向整个天空。两棵桑树挂着稀稀疏疏的几片叶子，艰难地站在那里……
四
梦欣，我要去当兵了。男孩平静地说。
尔……是吗……你爸要你去的吧?女孩抬起头，极力掩盖自己的担心。
恩。哎……毕竟不是亲爸。他又下岗了，家里没什么钱。再说我又不像你，坐在轮椅上也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
许多年了，男孩早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摘桑叶的小孩了。一双深隧的眼睛里充满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成熟。许多时候，当他看到优秀得几乎完美的梦欣时，他更加感到自卑。
你真的一定得走吗?女孩又问。
男孩看着两棵落了一地的桑叶，回过头，勉强地对女孩笑了笑，你这么漂亮，我走了以后一定还会有许多男孩来陪你的……
女孩没理男孩。许久，女孩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金黄的蚕茧，很久以前，我说如果我会化蚕，我一定为你织茧。可是，我没有。现在我把那只茧送个你，希望它会带给你一生平安快乐。
女孩轻轻地扳开男孩的手，将茧小心地埋在手心。
你看见它，一定要想起我，好吗?
男孩笑了笑，看见寂寞的树枝在斜阳里孤零零地摇摆着。
梦欣，我梦见有一天，你站在树下，和你的孩子在一起摘桑叶，一起看蚕织茧化蝶。
女孩没有出声，也深深地望着两棵寂寞的桑树。
好久，突然女孩回头，幽幽地看着男孩，你喜欢我吗?
女孩说完，脸红得像鲜红鲜红的桑籽。
男还刹时脸上也一片红润。
如果喜欢，你就把它刻在树上，好吗?女孩轻轻的说。
男孩很紧张地接过小刀。女孩把头转到了后面。
男孩慢慢地靠近了灰色的树皮。突然，手在空中颤抖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改变了方向……
女孩回过头，苍老的树皮上什么也没刻下……
女孩脸色一阵苍白。许久，才很努力的说道，我不能走路，对吧?
男孩听见女孩带哭泣的声音。眼睛里渗出两抹清凉，晶莹晶莹，如同两串银白的蚕丝。
五
冬天凋谢了一切颜色，眼睛里只剩下茫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