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孱弱年代的记忆
我不擅长于叙述,特别是那些涉及回忆的片断,人也好,事也罢,当年龄越往后推,回忆就变得愈加苍凉而且斑驳陆离。年代越是久远某些片断更是重复的出现,每次想起就好像又见到老祠堂的灯火忽明忽暗,有人在黑夜里挥动
我不擅长于叙述,特别是那些涉及回忆的片断,人也好,事也罢,当年龄越往后推,回忆就变得愈加苍凉而且斑驳陆离。年代越是久远某些片断更是重复的出现,每次想起就好像又见到老祠堂的灯火忽明忽暗,有人在黑夜里挥动的长袖重复着唱戏剧中的某个片断,尽管镜头闪回只是那么一刹间的画面,但使我犹如面对黑白的老照片那样,总有种惋惜、遗憾,于是怀着一颗无力挽救的心,听着那些悠长的清唱慢慢摇上去摇上去直至灯火熄灭。一切都发生在小学四年级。学校是由老祠堂改造的课室,当时学造句,用“因为…所以”的造句,他造“因为有了爱情,所以就有孩子”。当老师在课堂上念出该同学的造句时,班里像炸开了的锅,老师当时给他的评语是“不一定”。造这个句子的男生高高瘦瘦的,上课总是爱搞同学搞小动作,老师同学都很烦他,不过倒是没招惹过我。也不见得多坏,只是上课捣蛋下课搞怪,大家都避着他而已,常见高高瘦瘦的他孤独的摔着书包吊儿郎当的走路。
四年级他都没上完,就断断续续不来上课了,他老爸是老民办教师,教我们“零不是自然数”,这位数学老师对于他的管教,打是最起码最直接的交流方式了,不过他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春城”。
他常常拖着长长的鼻涕,黑乎乎的也不抹掉。不过六一节的时候他却上台模仿电台的陈世文讲古《水浒传》,其娴熟、滑稽、绘声绘色、惟妙惟肖的表演在让很多人对他刮目相看。因讲到其中一句,见了一个资娘子(潮州方言女孩子),十七八岁雅(美丽)到不得了…就被一个拼命忍住笑的老师叫下台了。我们是生活在阳光下纯洁的花朵,老师不允许我们被这些俚语粗话污染我们的视听。我们没有机会听完那一节。
老祠堂里供奉着该祠堂的主人,据说祖上是当官的,每年都有一天很隆重的祭祖仪式。夜里请来唱戏的,点着红红的大灯笼,烧着高高的蜡烛。香火缭绕,那咿咿呀呀的唱腔一直延伸到很远,大戏是做给死者的人看,还是给活着的人乐,我一直很怀疑。春城就在那一个晚上,在熙熙攘攘的看戏的人群里,据说摸了人家姑娘的屁股,被那姑娘回转身甩了一巴掌,春城要反抗被人家抓住了。人们按住他的时候他还在那里蹦跳着,说不是他摸,他根本没有摸。人们可不顾他的解释,一扭就把他扭到他家了。那晚,一顿毒打是免不了了。但听说他死活不肯承认是他摸人家,还口口声声要找那姑娘报仇。那晚过后春城就再也没来学校上课。
学校每年都要开除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读完九年的。对于他空出来的座位,没有谁在意,当然也没有谁会想去关心一下或者慰问一下。至于老师,大多是代课的、民办的,印象中只有五年级的语文老师才是真正的老师范生。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语文原来可以那样读,毛主席的《红军不怕远征难》可以用来唱。也许这些跟本文并没有多大关系,可我想要说的是,八十年代的中国广大农村,教育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就像春城他爸爸,我们四年级的数学老师,除了记得他把0教成不是自然数,其他都记不住了。上课经常乱班,语文老师直到快期末考了,课本还没全部教完。而春城就这样一下子就淡出了我们的视野,直到他出事。
在春寒嗖嗖的黑暗里春城伏在带着霜水的土坡上,他除了饿就是冻,准备今晚干点成绩出来。当家庭是挨打挨骂的代名词,学校是彻底不去的时候,谁伸过来的一只手都是一个溺水者手中的救命草,无论这只手来自何方,无论这只手已肮脏或是圣洁,任何人都会死命抓住。大哥是龙尾一带有名的混混,当春城在外乡无所事事到处瞎逛的时候,遇到大哥。大哥在给一顿饱餐一支代表成人的香烟时,春城决定彻底要跟着大哥发财了。在黑暗中穿街过巷把关望风,轻松的得到大哥的奖赏!当大哥派给春城任务时,春城除了害怕但没有力气去拒绝。
一个花骨朵就像一个人的青春,无论以哪种形态出现,它总有开放的机会,也许春城也可以例外。
当一个贼仔,用尖刀抵着一个大人的腰间要钱时,大人告诉小孩“大哥,我身上没带钱,你先放了我,我这就去回家去拿,你等我,我很快就来”。我一点也不怀疑春城人生的第一次是在颤抖中去进行成的。他当然信了那个大人的话,我也不明白他居然会信了。但是,春城等来的不是大人手里拿着一叠钱,而是一大群拿棍提刀气势汹汹的人群。春城疯了似的,择路狂奔,田野、小沟、甘蔗园、番薯地,春城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但后边的愤怒的人群越来越近,越来越凶猛,当春城没路可走一头扎进水底的时候,人群沸腾了,好多人跟着跳下水,他们手里拿着竹竿菜刀……
每次村里死了人,学校都要放假三天。春城死的时候,我问大人,怎么不放假?没有人愿意回答我。春城死的时候,身上中了不止三枪。有人说,他是在看守所被打死后拖出来,有人说是故意让他跑几步然后枪毙。但乡亲们说,他那鸟样绝对不敢越狱。春城最后一次面向土地,他安静的趴在那里,从此大地就是他安生之所。当时正是春天,不知道四周的花是否开放,是否也带着淡淡的香味,也或许只是一种腥腥的血的味道。只是我总会想起他的衣服湿漉漉的,他那深浅不一的伤痕,不知道是否还会疼,还会寒冷。他讲的古我还没有听完,不知道后来那个姿娘仔怎么样了。所有的猜测,所有疑问也许只有他知道,那些活着的人将永远死守秘密,真相会在几十年后被一些人带进泥土里。也许那个时候春城已经不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小孩了,也许那个时候春城可以再电台讲古了,也许那个时候,学校也没有开除这个字了。
他死后,该案也结案了,当时抓进去的人关了一阵都放出来了,他们说春城是主谋,一个老留级十四岁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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