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升入初二这年，林小然13岁半，之前的一切，像是早晨睡懒觉做的一个梦，被姥姥一巴掌拍醒，她已经抱着铺盖走到了初二宿舍门口。多数女生普遍比男生发育快，成熟早，林小然是个例外，一直以来，她懵懵的像是一盆浆糊。闷葫芦一个，不爱讲话，脑子像是不开窍，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没有睡醒的迷糊蛋。最喜欢的书是安徒生格林童话系列，看所有的国产动画片，从小学以来，不，从出生以来，她一直持续这个幼稚的状态。身材也瘦瘦小小的，短发，从背后看看不出是个女孩。不像是其他女孩那样乖巧伶俐，自然是不讨人喜欢，父母工作忙，留下弟弟在身边，把她撇给姥姥带。姥姥姥爷也未必喜欢她，但不管招不招人喜欢，她今年十三岁半，上到了初二。
走到宿舍门口，林小然站住了，宿舍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类似女老师模样的女人在指挥着大家合铺睡，每人从家里拿一条被子，两人一张床，一铺一盖，林小然显然来晚了。那“老师”分配完转过头来瞥了林小然一眼，“你还没有床吧，那就跟我一起睡吧！你的被子铺在下面。”然后，努了努嘴“就是最靠近门口的那张。”林小然瞠目，难道跟“老师”一起睡？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老师”走了出去。
“哎哎，小然，她叫魏娟，不是老师，你吓呆了吧？”又分到同宿舍的初一好友陈晨碰了碰她。
“哦…”
“你看她那了不起的样子，不就年纪大点嘛，真恶心。”“狐狸精”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女生议论纷纷，这是她们能想出的很不好听的骂人的话了。“是啊，你看她身上穿的那件外套，肯定是她妈妈年轻时候穿过的，还穿高跟鞋，装什么成熟。”长着一双三角眼的女生接话。
“但是，你们不觉得她真的长得很漂亮吗？”陈晨听不下去了。
聚堆儿的女生瞥了一眼陈晨全散开了，林小然注意到那个三角眼的女生嘴角向上一歪，表示不屑。
魏娟惹起众怒的原因不只是她比她们成熟的穿衣打扮，而是她凭着类似老师的气场充当了管理者的角色，大家心中竖起的敬畏在知道她不过是同班同学后，一下子转为愤怒，都是齐中初二有思想有主见的学生，凭什么受她管束。
林小然没有把被子铺在下面，并不是因为大家都不喜欢魏娟，而是林小然自己有怪癖，她讨厌跟人有身体接触的睡觉，也不喜欢别人碰到自己的东西。她把自己的小薄被子对折铺在床的一侧，打算睡觉时半铺半盖，铺好床后就和陈晨一起背着书包去了班里。
今年被分到了二年纪一班，班主任贾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男孩子模样，面目清秀，惹得班里女生一惊一乍，班里吵得很，贾老师拿竹条在课桌上敲了三四鞭子，才把声音敲低下去。林小然坐在第一排角落，想回头看有没初一的同学分到同班的，齐中是乡镇中学，没有统一校服，她只看得一片黑一片红绿，像是姥姥家打了无数补丁的床单，熟悉的脸却没有看见几张。
贾老师点名之后强调，同学们现在已经上到初二了，要加紧学习才能考上重点高中，今年开始不再按高低排座位，而是每大考一次，由第一名到最后一名按成绩挑选座位和同桌。开学排位按照初一升上来的成绩来。然后让大家都拿着东西站到走廊上，喊着名字的一一进来挑选座位。
林小然第三个被叫进来选位置，同桌当然选了陈晨。三角眼的女生叫钟玉，紧跟着林小然进来，看到陈晨她们选在了右边靠墙第三排，她刻意离得远一些，选了左边第三排，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就是一句话吗，这人心眼真小，陈晨小声嘟哝着，林小然笑而不语。她注意着，魏娟一直到50名开外才被叫进来，没有选同桌，座位选在了左边靠墙第五排。走进来的时候，钟玉一直盯着她，表情很是嫌恶。下午回宿舍吃饭，魏娟看了看林小然铺的被子，顺手把自己的被子也对折在床的另一侧。林小然在纠结着要不要去解释一下，终于是闷了下去，这些事越想说越说不清楚。
正在上晚自习，贾老师开完会走进班里，指定男女生宿舍舍长，女生宿舍自然是魏娟了，她人高马大，年纪也大，是最合适的。后来叫了成绩前三名的同学出去，安排课代表的事情，前两名的一个男生为数学课代表，女生为语文课代表，贾老师问林小然当英语课代表怎么样，林小然摇摇头，表示不愿意。贾老师看她小小的个子，就让她回去了，叫了钟玉出去，课代表就这样定下来了。
“你怎么不当啊？你看钟玉那得瑟的样子。”陈晨很是愤懑。
“咱们班80个人，你知道本子有多重，有时还要抱到老师家里，我抱不动嘛。”林小然翻着新发下来的语文书说。
晚上睡觉，林小然和魏娟是背对着背的，不像是其他刚睡在一起的同学还说会儿悄悄话，她们什么也没说，各自面向黑暗。林小然翻了个身，平躺下来也没有碰到魏娟，她侧脸看到一个瘦瘦黑黑的影子躺在床沿上，小心翼翼的。或许魏娟知道大家对她的不满，今天没女生跟她同桌就能看得出，而林小然这种人往往是中立的，她不想再惹了她，完全被孤立起来。林小然觉得她有点可怜，这样想着，等她再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二）
初二的日子很平静，不知道别人的怎么样，林小然的日子是从未起过波澜的。她是住宿的走读生，每天回去三遍吃饭，晚上住宿舍。姥姥做的饭是老样子，固定的早晨和晚上都是馒头，中午吃面条，林小然一直觉得味道淡，淡的跟自己的日子一样。没有别的事情做，只是学习，下课听陈晨讲讲小八卦，什么哪个女生看上哪个男生啦，哪个男生其实跟外班的女生好啦，哪个转校生之前是什么样啦，还有哪个女生看上了班主任贾老师…
妈妈给她寄了新买的秋天穿的衣服过来，林小然看塑料袋里的蓝色很是喜欢，外套抖开，往身上一套，长及膝盖，穿在林小然的身上就像挂在单薄的衣架上，随风轻摆。林妈妈总是担心她长得太快，刚买的衣服就不能穿了，刻意买大些，衣服总是穿不坏的，就怕穿小。这件外套陪伴着林小然走过了剩下所有的中学时代，在她25岁那年的一天，再次从箱底翻出这件衣服去试，还是嫌大，那时候，林小然才明白自己年少时真的被嫌弃过，一件穿不坏穿不小的衣服一寄过来，就不用再重复费心思了。
魏娟渐渐活泛了些，有了一些朋友，她也会在睡觉前跟林小然讲一小会儿话，问东问西的，林小然不主动跟她讲话，却也是有问必答，性格本身就内向，再不说话，恐怕会被人说清高了，她觉得自己扛不动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