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之上

月亮之上

空谈无补杂文2025-10-11 22:19:27
张爱玲有篇文章叫《借银灯》,说是爱这自然天成的名儿,借了来做了同是写戏曲的文章标题,倒不是真的听懂了原剧的曲儿。这样的坦白其实也别有风味的,坦坦然然地挂了生活的招牌,倚在旁边抿着薄唇浅浅地笑着。前日正
张爱玲有篇文章叫《借银灯》,说是爱这自然天成的名儿,借了来做了同是写戏曲的文章标题,倒不是真的听懂了原剧的曲儿。这样的坦白其实也别有风味的,坦坦然然地挂了生活的招牌,倚在旁边抿着薄唇浅浅地笑着。
前日正流行的一首叫《月亮之上》的歌,听起来也颇有《借银灯》的趣味——仰望着月亮上的梦想,畅达地舞着,环佩叮当。里头间杂的男声也很好,仿佛在都市里,穿着牛仔裤,挂着吊链的男人,也爽利地笑着,把那放肆着的野丫头抱回来。从前听过的《月亮之上》没有男声、没有和音,那女艺人的歌喉也自然、也伶俐,却只扁扁薄薄的那么一层,划过城市和舞台,划进人们的耳膜,印象深刻却不能深入人心。那时的《月亮之上》是原生态的代表,到了城市里,颇有些水土不服的干瘪。
想那《借银灯》,女戏子怎样掂着碎步、拈了银灯,再怎么沿袭着生命的况味也终是台上的一景,加了身姿添了唱词,才将那生活的小插曲渲染得五光十色。而《月亮之上》也如此这般添了时尚元素,才在城市里落了脚,在各人的手机里、mp3里流行起来。所以,《月亮之上》与《借银灯》一样野着、生活着,却也磨砺着,这里也且借来用一用吧。
是哪一位贤智的人说过,“……越是平凡的像土疙瘩的东西,越像蒙着尘土的钻石……”,言语间流露着艺术的英明与悲悯。质朴、真实,用艺术的眼睛看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正如男人向女人表白,说“我爱你胜于我的生命”不好,但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能攒下不少泪来。更有整个儿翻过去的——站在路旁驼背猥琐、光头垢面的老妓女叫人生厌,艺术家将她雕刻下来,就成了展览会上最美的艺术品。往近了说,大便早在鲁迅那里就定了丑态,然而漫画家给它加上神情并茂的眼和嘴,又添上一对小翅膀,顶一个闪闪的光环,就可以做成耳环、配了挂坠,为时尚一族喜爱了。这些,都是心智的鬼斧神工。
都市里的人,在人造艺术高墙里失了自由,于是原生态的旷达成了新的图腾、新的天堂,仿佛那里才有真实,才有纯洁一般。然而,像阿宝那样的“原生态”歌手,我颇不以为然的。闭目想一下,无颜六色的雷射灯晃着,玻璃钢的舞台上冷烟花齐放,台下是狂躁的尖叫和迷乱的荧光棒,突然就吼出这么一嗓子信天游,有点怕人……我曾听过阿宝唱《刘三姐》、唱《北京的金山上》,与其说是唱得开阔,不如说是捣碎了本来的圆润的乐曲,散成破碎的黄土沙。相比之下斯琴格日勒就聪明多了,她也唱《刘三姐》,可是不那么原曲原调地唱,和着键盘与电吉他,完全是另一番的演绎,符合一个想出走的都市人的宣言。
然而,《刘三姐》的歌声也是承了编曲,经了修饰的,广西家乡的山歌全不是这样。一小群人分了两边,船头桥上站着,或依了石头斜靠着,就天南海北地斗起来,说是唱歌,却更像嬉笑怒骂。只是和了江涛、踏着节拍,词句间嵌上乡里乡亲的俏皮话,风情万千。但倘若不加修饰,便拉了他们在舞台上表演,许多当地人要骂“傻仔”的。我去过云南,在那里听过的山歌也和“金花”和“阿诗玛”唱的不一样。
突然就想到动物园里的狼,人们爱他的习性、他的模样,将它置了来,放在众目下展览。可是失了树林、失了山野圆月、失了血腥,供养起来的它竟是连玩具店里的公仔也不如了。人们常说“原生态”,是草原上的马、是高原上的沙,是山路里的弯弯,倒不如放了它们的野性罢,任它们在它们属于的自然里滋长,教人看了更真切,更圣洁。
可都市里的人偏偏要拿过来,为了那一份锁在高塔里动弹不得了的崇拜。于是文章里、舞台上,“原生态”活跃起来了。在声色犬马的都市镁光灯下,拒绝加工,又回不了故野,用一种古怪的反差迎合着人们庸俗的新鲜感。我常常想象着阿宝,在陕北风尘仆仆的黄土上展开双臂唱得很豁达很悲壮,然后睿智的人路过,远远地仰视着,画成画、谱成歌,作成诗,再由衷叹一句“天然去雕饰”……然而却不能。我以为这夹缝中的“原生态”不是个性、不是另类,而是失了入乡随俗的明智。真正英明而用艺术的悲悯去赏析的人,应当像《借银灯》像《月亮之上》,像所有懂得斧斤之用的人一样,倘若不能看到唯美的真,就站在远处,像从月亮上看他想要的世界,把它怀在内里,英明地将它改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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