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行
四月的天空终于把雨拢住,阴云舔舐下的村庄死气沉沉,遥远的春风牵着寒冷跑过来,一声不吭地缩紧人的身体。父亲蹲在板凳上闷着头,一刻不停地吸烟,灰蓝色的烟雾缭绕着他稀疏的头发,头发有黄有白的。父亲的烟简直抽
四月的天空终于把雨拢住,阴云舔舐下的村庄死气沉沉,遥远的春风牵着寒冷跑过来,一声不吭地缩紧人的身体。父亲蹲在板凳上闷着头,一刻不停地吸烟,灰蓝色的烟雾缭绕着他稀疏的头发,头发有黄有白的。父亲的烟简直抽得太多了,眼珠子都被熏黄了,泛着几线粗大的血丝。母亲平视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衣服这边拉拉那边理理,从她的棉袄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钞票给我。我不要,但是她捉住我的手,硬塞到我的手心。她说:“穷家富路。”
我看看垂头丧气的父亲,看看沉默寡言的母亲,轻快地笑笑,声音响亮地说:
“行了,谁都不用送我啦!”
整个世界瞬间凄清一片,所有人都不见了,连那些平日里好发骚的浪荡狗都夹着尾巴钻草窝了,只有我左蹦右跳地出现在泥泞的乡村土路上。田野里的麦苗青得发黑,池塘里的水泛着白亮的水花,风吹起我额前的头发,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停在村头一身轻松地回转身,看见母亲站在池塘边那棵瘦弱干枯的柳树下,抬起手擦着脸庞。犀利的北风简直能把人的眼泪吹下来。
我招招手,示意让母亲回家。招手的时候我还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这么招过手。这种告别的姿势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转过头,看见宝哥从村北走来,身体挺拔得像棵麦地里的电线杆。宝哥一身黑色西装,脚上的白色运动鞋在灰黄色的泥路上显得十分扎眼。宝哥直着两条腿晃动着,我担心他怎么不怕把鞋弄脏了。我迎着宝哥走过去,羞涩地笑着。
我们站在一座小石桥上,桥的来路和去路都遥远冷清,天地空旷而萧条。宝哥高高地看着我,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细眼。他说:
“知道你要走,专程来送送你。”
我低下头,看见宝哥的白色鞋子上竟然一点泥迹也无。我笑了一下,在桥石板上跺跺脚上的烂泥。我的鞋子是蓝色的帆布鞋,是母亲上个集市刚买的。我说:
“谢谢你来送我。说真的。”
这种有点虚假形式的感谢我也从来没有这么正式说过,但我这么对宝哥说的时候,并没有不好意思。
宝哥从西装左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右手食指轻弹两下烟盒屁股,封口就顺从地蹦出两根香烟,宝哥递给我一根。我摇摇头。宝哥说:
“抽一根吧,出去就是个男人了。”
我接过香烟,插进僵硬的嘴唇,别扭地伸着头,让宝哥把火点上。风很大,打火机一揿起个青色的火头就熄了。天气很冷,但是烟雾在我的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我就忍不住咳嗽两下,眼泪哗哗地喷出来。宝哥奸猾地笑着:
“嘻嘻,年轻就是凶猛。你这才真叫吃烟,三口就完事了。”
我右手甩甩肩头的背包,包里的东西很少,我想轻松地上路。香烟在我的左手指间飞快地燃烧着,风把烟头吹得火红。我使劲眯了几下眼,挤去泪水,轻蔑地看着让我出丑的那根香烟。同时看着夹着香烟食指和中指,指节干燥地起着皱皮。我发现自己的小拇指翘了起来,像京戏里的那种兰花指,无名指还轻轻点了几下并没有烟灰的烟头。我说:
“他妈的,没料到这家伙还挺冲。”
宝哥又嘻嘻地笑起来,看起来很奸猾,其实并不是。表里如一这个说法都是骗吃奶小孩的。从宝哥穿着新鞋踩着烂泥来送我这个举动,我就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好朋友。宝哥是我大姨妈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去年从东北打工回家,在我面前俨然一副前辈的派头。所以他看看我简单的包裹,拍拍我的肩头说:
“小伙子,不容易的,外面的世界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一首歌曲唱得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嘛。”
我咧咧嘴,十分不自然地笑笑,看着冬天里那些生命力旺盛的麦苗。冬天里所有的绿色都残败了,麦苗却那么新鲜顽强。当五月的绿色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麦子们却都迅速地死去了。我深呼吸几口凛冽的空气,缓解嗓子被香烟熏呛的干涩,鼻子被冻得生疼,眼睛又要流泪。我烦躁地猛吸一口烟,装做老练地从鼻子里喷出烟雾。
宝哥转身和我并肩站着,看着一声不响的麦地,看着远处长长的一排杨树。那排杨树杂乱地交叉着枝条,冷漠地涂在灰色的地平线上,下面有条黑色的油漆公路。我将从那里坐上乡村公交,然后搭上火车,去向远方。宝哥说:
“没钱上学了也不要怪家里,自己吃点苦,赚点钱,学个技术。现在这个社会怎么说呢,没有学历也不是就活不下去,但是你怎么也得有吃饭的本事。”
我没说话,风透过我的毛衣尖利地扎在我的身上。毛衣是母亲早早就织好了的,冬天里我总是不想多穿衣服,但是我把这件毛衣穿了。即使我不想多带什么,在遥远的路途上总得要多穿点什么。我没把外套扣上,所以寒风可以快乐无阻地穿透毛衣的针眼,穿透我单薄倔强的身体。我扔掉被风吹去最后一红火星的烟屁股,拍拍背包对宝哥笑着:
“没想那么多。看,我现在可是浑身轻松。”
宝哥也扔掉正在燃烧的烟头,指着我的身后。他说:
“其实二姨很担心你。”
我转身看着村头,发现母亲还站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好像一直纹丝未动。母亲低矮的身子看上去像一尊笨拙的雕像。我又飞快地招了两下手,对宝哥不耐烦的说:
“我又不是上刑场去送死。天这么冷。”
宝哥把我送到公路上,拍拍我的包,在我的耳朵上又夹上一根香烟。我坐上汽车的时候,听见宝哥在外面喊着什么。我转头,看见泥泞的道路上远远扭过来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我的弟弟在自行车上艰难而奋力地蹬着车子。他的身材还是那么小,屁股都坐不到那架二八式大架车的车座上去。他只是凌空踩着脚踏板,蹬一个半圈回脚再蹬一下。车子歪歪斜斜地扭摆着,却迅速地飞过来。但是汽车就启动了,发电机破破烂烂地轰鸣着,震得我的耳朵里像钻进了一窝蜜蜂那般难过。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扒着脏兮兮的车窗玻璃,努力看着我的弟弟。我模糊地看见他大张着嘴巴,眼睛又是着急又是羞涩地瞪着这边。我知道他在瞪着汽车,他肯定没看见我。但我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他就不见了。我看见弟弟突然拐下一个斜坡,跌进了一片麦地,他就在一片蔓延的绿色里消失了。
我扒着车窗玻璃站了一会,无奈地坐下来,我真的害怕弟弟摔倒了。这么泥泞的道路,他还不怎么会骑自行车,又是这么着急地奔过来。他肯定会摔倒的。汽车嗡嗡地叫着,没有人说话。车上的人并不多,但是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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